百年獨孤

时常听人说,世道是日新月异的。这话自然不假,可看一看德意志“Neumann”牌铁盒子的百年流转,便又觉得,有些东西,大约是换汤不换药罢了。

几十年前,那铁盒子初登场,是立在庙堂之上的。一个人的声音,经由它,便能化作千军万马,响彻广场。那声音里,满是民族、国家、生存空间的宏大词汇,听得人热血沸腾,仿佛立刻就要为某种崇高的事业献出一切。它确实也做到了,它的功用,是让无数个“我”融化成一个巨大的“我们”,齐步向前。

这是那个时代的喧嚣,也是那个时代的解药。

光阴流转,到了今日。这铁盒子的子孙,模样变得玲珑,也漂洋过海,到了那至今仍有美利坚之驻军的扶桑之国。

它不再立于广场,而是被囚于斗室。它面前,不再是人山人海,而是一颗冰冷的仿真人头。它捕捉的声音,自然也彻底扭转。不再是关于生存空间的宏大词汇,而是直白又原始的唇齿湿响,是模拟交媾的耳边吐息,是精准计算后用以触发颅内高潮的种种信号。它的功用,也从锻造一个无所不能的“我们”,蜕变为麻醉无数个孤独无助的“我”,让听者在自己的小小颅腔内,获得片刻的生理极乐。

这是这个时代的静默,也是这个时代的迷药。

你看,变化是何其的剧烈。

舞台从一个国家坍缩到了一副耳机;剧本从帝国的崛起,异化为肉身的悲喜;声音的主人,也从一个挥斥方遒的“Führer”,变成了对着一颗蜡人头贩售亲密幻觉的“声優”。这世界的的确确是变了。

但若再撕开一层,不变的东西,却也刺眼得很。

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,人心的某个黑洞,大约总是敞开的,渴望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声音前来侵占。当年,人们献祭自我,投入广场上那宏大的声音,换取集体的归属感。如今,人们献祭耳朵,沉浸于耳机里那私密的声音,换取安全的释放感。

所以,你看,那铁盒子所扮演的角色,说到底,无非是一剂“精神处方”

变化的,只是处方的剂量与形式,是公开的癫狂,还是私下的耽溺。而不变的,是那颗永远需要被麻醉、被填满的人心。这大概,便是我们这个世界,最有趣,也最无奈的地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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